启然刚想喘口气,一个疯子般的人影就从旁边扑过来,重重把同伴撞倒。只听“咔”的一声,那人像野狗啃骨头似的,死死咬住对方的脖子。
“跑!!!”
尖叫声四散。鞋子踢在地上,一只书包滚进马路中间,被疾驶而来的车“砰”地撞飞。
那车像脱缰的野马,一头撞上电线杆,“哐”地爆响,烟雾从引擎盖下猛地喷出来,伴随着电线跳火的滋滋声和车内持续尖锐的鸣笛。启然呆呆看着粉碎的前挡玻璃,血水像番茄汁一样粘在里面。
然后他看到:司机正被什么东西活生生咬着,像是在吃寿司,满嘴腥红。
他胃里一阵翻涌,却没时间吐出来。
沿街的商店不是拉下卷帘门,就是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。有人扛着整箱泡面往外冲,有人打架抢矿泉水。
他惊讶地看到熟悉的身影——爸妈。
妈妈正像一头疯了的母老虎,手肘狂甩,冲进便利店里把整包卫生纸、大米、汽水扯进推车,嘴里不停大喊:“全拿了!全拿了!”
她对想从她手里抢东西的人,简直要扑上去咬一口——真的咬——只是还保留点人类的理智。
爸爸则站在门口,一脸“我不认识这女人”的尴尬神情,小声念叨着:“至于吗……真丢人……”
妈妈一抬头,看到他,大喜:“启然?你正好,快来帮我拿这个箱子!”
他还来不及问一句“你们知不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”,她已经火急火燎地转身,吼他:“愣着干嘛?回家啊!”
没人问他为什么三天没回家,没人说一句“你还活着真好”。
他们穿过街道。启然的书包还在肩上,一路上像块沉甸甸的砖。
眼前,是一幅失控世界的速写:
混混在砸玻璃,用凳子、铁棍、撬杠敲烂收银机。
家具、电器、值钱的玩意儿被一堆人抱着蜂拥逃窜。
有几次,从阴影中突然扑出“疯子”,尖叫着试图扑倒人。
有的得手,把人压在地上狂咬;有的没扑准,摔在地上被踹翻。
有一只差点扑到他们一家三口,结果被他妈直接一脚踹飞,撞到墙角发出骨折般的脆响。
没人喊“疯子”,没人喊“救命”。
只有哭、骂、抢、喘、跑,还有那些声音模糊不清的咀嚼声。
—
回到家里,感觉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。除了几乎堆满走廊的箱子。
“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?”启然终于忍不住问。
“谁知道啊。”妈妈边把米袋扛进厨房边说,气喘吁吁,“前天开始就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一堆疯子,乱咬人,什么警察、什么精神病院,全来了,还不是照样有疯子到处跑。”
“新闻也没说什么,网络不知道怎么维修了三天都没有消息,就那些三姑六婆整天在小区群里扯,说什么‘世界末日来了’,‘血月要降临’,‘天罚’,哎哟,八婆们太闲了,神经病。”
“你妈我才不信那些鬼话。”她顿了顿,又骂道,“但就算不是真的,囤点东西是错吗?万一是真的呢?到时候你们都得跪谢我远见卓识。现在买是屯货,将来吃就是存粮,懂不懂?!”
启然:“……”
“囤你个头啦!”从客厅传来奶奶震天响的骂声,“那是你老公辛辛苦苦赚的钱,被你这败家玩意儿全换成纸巾和辣条!万一没世界末日,咱们要吃三个月泡面?!”
妈妈冲出来顶嘴:“吃总比饿死强吧?!你懂个屁——”
“闭嘴行不行啊!”房间门“砰”地一声打开,小姑素发乱披披地站出来,戴着睡眠眼罩,怒吼道,“我今天补夜班!你们这么吵是想让我死吗?!”
小舅坐在沙发上,一言不发,头也不抬,耳机塞着,嘴里嚼着饼干,屏幕上游戏音效“砰砰砰砰”作响,打得正起劲。
启然站在客厅中间,肩上背包还没放下,脸上表情像刚从丧尸口中逃生,却被一群活人围殴了心态。
这时门铃响了。
“我去开门。”他说,松了口气,像在逃命。
门外是星星。
她站在门口,身上还背着书包,鞋底沾着灰和水,脸色苍白,像刚被雨淋过一样狼狈。头发贴着额头,一看就是跑了很久。
“启然……”
她低声唤他,声音几乎被屋里吵杂的电饭煲、电视、奶奶骂人的嗓音盖过去,“……我爸妈不在家,电话也打不通,我不知道去哪儿……”
启然怔了一下。
他张了张嘴,才想起来——
自己刚才是怎么离开的?是在混乱的街头,在那辆车爆炸的一瞬,他看到了爸妈。然后就像被拉着走一样,脚自己跑了过去。妈妈叫他帮忙抢米,爸爸在后头念叨,什么事都没问,他也什么都没说。
他就这样离开了。
没有回头,没有交代一句。没和小涛、小晨他们说话,连个眼神都没给星星。他们当时还在商店后巷躲着,还在喘,嘴里喊着“等下再出发”……而他,已经在另一个街口。
是他自己跑了。
不是被抓、不是被拐、不是被吓傻了。
是他,看见爸妈,就走了。
一种迟来的内疚感猛地扎进喉咙里。他不敢看她的眼睛。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他小声说。
星星没有接话,只是站在门口,看着他。她的脸干干净净的,没有责怪,也没有笑,只是一种空白的等待。
倒是启然妈妈最先开口,热情得像在招待隔壁家的年夜饭客人:
“哎哟,是星星啊!快进来快进来!你爸妈一时找不到也没事,就先在我们家住,反正咱们几家也熟得跟亲戚似的。你小时候还穿着小裙子在我们家阳台尿尿来着呢——”
“妈!”启然简直想钻地缝。
“我哪有!”星星也红了脸,声音却活了点。
“哎呀有啊!你忘了?你妈都笑死了,说你小时候最喜欢跑到启然屁股后面——”
“妈!!!”
星星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,但笑完还是低下了头,声音软下来:
“我可以留下来一会吗?我、我不知道该去哪。”
启然点点头,想说“当然可以”,但嗓子里干得像塞了沙子。
他突然有点怕她问——“你当时怎么就走了?”
但她没问。
她只是脱了鞋,背着书包走进屋里,坐在他身边。
就像小时候一样,什么都不说。
但这次什么都不说,是因为都太清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