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阳光尚未来临,天际却依旧被那轮诡异的流月笼罩。蓝辉冷冷,压得人心口发闷。
沈砚踏出荒村残垣,长剑横背。昨夜的杀伐与哭喊仿佛尚在耳边,可空气却诡异宁静。
数十名幸存的百姓缓缓跟在他们身后,神情惶然,眼底满是对未知的恐惧。有人低声祈求,有人默默流泪,只有孩童牵着母亲的手,怯怯望着前方。
沈砚回首,看着这一群残破的身影,心口一紧。
这些人……如今只能依他们而行。
月棠走在最前,宫灯未灭,铃音清脆。风过林梢,银丝微颤,像在撕开清晨的薄雾。
“这条古道,通往东麓山。”月棠低声开口,声音轻淡却稳重,“若能穿过,或许能暂时避开战火。”
沈砚点头,却隐隐觉得这条路并不简单。
他望向前方古道。石板断裂,杂草丛生,却透着一种古老的气息。每走一步,都似乎踩进了岁月的沉淀。
随着他们踏入古道,流月的光辉愈发浓烈。
蓝色光雾缓缓弥漫在山间,像无形的潮水,从四面八方涌来。
百姓们惊恐低呼,有人抱紧孩子,瑟缩在地。
沈砚猛地握紧剑柄,沉声问:“这是什么?”
月棠抬眸望天,神色凝重。
“试炼——开始了。”
话音未落,蓝光骤然倾泻而下,仿佛将整个古道吞没。
沈砚只觉眼前一阵恍惚,天地翻转。
当他回过神时,荒村、百姓、山道全都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。
尸骨漂浮,火光冲天。
而在血海中央,他看见父母倒在废墟前,双眼无神,伸出的手却仿佛要将他拉入深渊。
“砚儿……”
那声音低沉而哀切,直直钻入他的心底。
沈砚心口猛震,手中长剑几乎脱手。
他意识到——这就是流月的力量,心念幻境。
若沉沦于此,便再无归路。
——
血海翻涌,火光如潮。
沈砚踉跄着立在尸山之间,耳边尽是哭喊与惨叫。他看见父亲的身影在烈火中倒下,母亲怀抱着自己年幼时的模样,被长枪洞穿。
“砚儿——护住剑,护住家!”
父亲临死的嘶喊犹如雷霆,在他耳畔轰鸣。
沈砚双目赤红,心口剧痛。剑已出鞘,他一步步走入火海,仿佛只要杀尽眼前的敌人,便能让往事重来。
然而越是挥剑,血海越是壮阔,尸山越是高耸。他脚下早已不知踏过多少白骨,鲜血浸透他的衣衫,化为永不干涸的海潮。
那声音不断在耳边低语:
“杀!只有杀,才能解脱。”
——
另一边。
月棠立在一片枯败的桃林中。
无数花瓣枯萎飘落,染上灰白。前方,一座恢宏的宫殿缓缓浮现,朱红的门扉森冷无比。
她的身体微颤,指尖不自觉收紧。
她听见宫殿深处传来冰冷的呼唤:
“月棠,你逃得掉吗?”
声音低沉,带着压迫,如帝王临世。
下一瞬,殿门轰然大开。
一袭帝袍的男子缓步而出,目光凌厉,威仪如山。那眼神像是要将她彻底吞没。
月棠呼吸急促,心口涌起不为人知的痛楚。她几乎无法抬眼直视,只能咬牙撑着。
“你……”她低声喃喃,“竟连这也映照出来……”
幻境无情,将她心底最深的秘密暴露。
她想转身逃离,可脚步如灌铅。她明白——若退,这幻境将永远吞噬她。
——
血海与桃林的幻象逐渐重叠。
沈砚杀至极处,长剑已断,双手满是血迹。可眼前敌人永无止尽,父母的哭喊越来越远,像要彻底消散。
他忽然听见铃音。
清脆、悠远,穿透血海的喧嚣,直击心底。
沈砚猛然抬头,只见血雾中,一道身影逆光而来,宫灯摇曳,铃音回荡。
月棠。
她衣袂翻飞,眼神坚定。即便她自己正被幻象撕扯,仍强撑着伸出手,朝他走来。
“沈砚——”
声音清越,如同划破长夜的雷霆。
沈砚心口一震,剑意猛然凝聚。
他忽然意识到——父母已逝,那是不可逆的现实。自己再如何挥剑,也无法将他们从死亡中拉回。
“剑,不该为仇杀。”
他低声喃喃,泪水与血混在一起。
下一瞬,他手中的断剑轰然崩碎,化作无数光点,随风消散。
血海骤然颤动,幻象裂开。
——
与此同时,月棠也在幻境深处踉跄。
帝袍男子冷声喝问:“你身负血脉与命格,岂能随凡尘而行?你逃得过一时,逃得过一世吗?”
月棠脸色惨白,几乎无法呼吸。
可就在此刻,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握住了她。
她猛地回头,沈砚已站在她身后,眼神坚定,剑意如火。
“若这幻境要你沉沦,那我便与你一同斩开。”
话音落下,他长袖一挥,剑光破空,斩向那压迫天地的幻象。
轰——
桃林崩裂,宫殿坍塌。
血海与火焰一同湮灭,天地在一瞬间恢复清明。
——
沈砚与月棠并肩而立,气息急促,冷汗浸透衣襟。
四周重归山道,古老的石板仍在脚下。百姓们蜷缩不动,似乎毫不知情,仿佛刚才的一切,只是两人各自的心魔之境。
流月高悬,蓝光未散,却安静下来,像是冷冷注视他们通过了第一关。
沈砚望向月棠,眼中仍有震颤。
“你……究竟是谁?”
月棠微微垂眸,没有回答,只是抬手收起拂尘,轻声道:“试炼,才刚刚开始。”
——
古道寂静,风声低沉。
幸存的百姓仍旧瑟缩在路旁,他们并未看见沈砚与月棠方才的幻境之战,但一个个却面色惨白,眼神空洞,像是经历了噩梦。
沈砚心头一紧,快步上前去搀扶一名老者。
“前辈,你们……怎么了?”
老者颤抖着抬头,嘴唇发白,眼中却映着虚幻的影像。
“我……看见死去的妻子……她叫我去陪她……”
说到一半,老者忽然猛地扑向前方山崖,动作快得惊人。
“不要!”
沈砚疾身上前,死死抓住老者的手臂,剑意一震,将他拽了回来。老者跌在地上,满身冷汗,目光涣散,像还未从幻境脱出。
紧接着,更多人开始骚动。
有妇人哭喊着扑向虚空,仿佛看见了失散的孩子;有少年声嘶力竭,想要冲进古道尽头的迷雾里;甚至有人拔出随身的小刀,直直往自己胸口刺去。
流月的力量,不止针对修行者。
它已开始侵蚀凡人心神。
——
“糟了。”沈砚脸色一沉,“若不尽快离开,这些百姓会被试炼吞没!”
月棠眉心紧锁,眸底闪过一丝冷芒。
她抬手一挥,拂尘铃音骤响,似清泉入耳。
声音宛如涟漪,逐一荡入凡人心神之中。躁动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,眼神迷离,却暂时停住了疯狂举动。
沈砚心头一震。
“这是……”
月棠淡声开口:“我的功法,能暂时镇住心神。但撑不了多久。”
她声音极轻,仿佛只给沈砚一人听见:“若这些凡人全数沦陷,流月之力会借此壮大,连修士也难逃。”
沈砚神色一沉,眼底闪烁着犹豫与坚决。
——
古道深处,迷雾越来越浓,石板似乎在自行扭曲,像张开的巨口,要将他们吞没。
而流月高悬,冷冷注视,仿佛在等候他们的选择。
沈砚握紧剑,目光落在颤抖的人群之上。
“既然他们随我们踏上此途,那我们就该护他们到底。”
他望向月棠,眼神坚定:“你能守住他们的心神,我来开道。”
月棠怔了怔,眼神微颤。她许久未曾见过有人如此笃定地将凡人性命置于肩上。
一瞬间,她心底那片被秘密与宿命压得窒息的阴霾,仿佛被微微撕开一道缝隙。
“好。”她低声应道。
铃音再度响起,清越悠扬,宛如星河。
沈砚剑锋一抬,气息骤然凌厉,剑意如烈火般燃烧。
二人一前一后,带领着这一群残破的凡人,缓缓踏入那片仿佛无尽的流月迷雾。
——
迷雾之中,天地失色,脚下的古道似乎延伸到永恒,没有尽头。
百姓们呼吸沉重,若非铃音不断守护,早已沉溺幻境。
沈砚心头一紧,额上冷汗直流。
他能清晰感觉到——随着他们一步步深入,幻境的力量在不断增强,甚至连他自己都再次听见幻听:
“砚儿……你真的能守住他们吗?你救得了一时,救得了一世吗?”
低沉的声音像钉子般锤进心底。
沈砚牙关紧咬,剑意暴涨,将那幻音生生斩碎。
然而他却忽然回头,看见月棠眼神微颤,似在忍受更强烈的幻象。
“月棠!”
月棠唇色苍白,神情却倔强。她眼中浮现出宫殿的幻影,帝王般的身影再度压下,冷声道:
“你逃不了的。你是吾血脉,注定回归。”
她手中拂尘几乎脱手。
铃音骤然一滞,百姓的心神动荡,哭喊声此起彼伏。
沈砚心头一震,猛地冲到她身侧,伸手握住她颤抖的手腕。
“别怕。你不是一个人。”
月棠猛地抬头,对上他坚定的目光。
铃音随之再次响彻,清脆悠远,迷雾被撕开一道缝隙,远方隐约透出微光。
——
众人终于走出古道,来到一片荒芜的山谷。
流月的光辉依旧冷冽,但迷雾已暂时散去。百姓们瘫倒在地,气息紊乱,却活了下来。
沈砚放下剑,长长吐出一口气。
他转头望向月棠。
少女的脸色依旧苍白,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。
“你……”沈砚犹豫片刻,低声道,“你身上的秘密,终有一日会压垮你。”
月棠眸光微暗,唇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。
“若真有那一日,你可敢与我一同面对?”
沈砚心口一震,沉默不语。
流月高悬,冷光如洗,天地间一片寂寥。
他们并不知道,这才只是流月试炼的开端。
远处的山谷深处,有一座破败的石殿静静伫立,殿门紧闭,似在等待他们的到来。
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