凡尘卷 • 乱世书生
最后更新: 2025年9月12日 下午10:28
总字数: 4084
夜色沉沉,风卷着血腥与焦土的气息,压得人连呼吸都带着沉闷。
这一年的江南,本该是水田丰足、桑林成荫的时节,然而连年战乱,把锦绣山河烧成了焦黑。村庄破败,百姓流离,野狗叼着未尽的白骨在残垣间窜逃,唯有满天寒鸦嘶哑振翅,替亡魂呜咽。
青衫少年踏过荒凉小道。
他背着一柄旧剑,步伐不疾不徐,像一株倔强的青松,立在风雨将至的天地之间。
他的名字叫——沈砚。
沈砚生于书香世家,曾是名门之后。父亲是江南颇有名望的清正官员,母亲温婉贤淑,幼年时的他,怀里总是揣着一卷《春秋》。按理说,他的人生应当是“束发读诗书,青灯伴长卷”,待年岁渐长,再走上仕途,平步青云。
可惜世事无常。
三年前,江南大旱,百姓揭竿而起。权臣趁机勾连外敌,引狼入室,兵燹如烈火席卷,沈家宅院顷刻成灰。父母兄长死于兵乱,亲族四散流亡,沈砚是唯一逃出的幸存者。
他记得那一夜,火光冲天,尸横遍地。母亲推他从密道里逃出,他踉踉跄跄跑到河畔时,身后传来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。那一刻,他心底的书生意气被活生生撕碎,剩下的,只是一柄剑。
——这剑,是父亲留下的旧物。
他握住剑柄的时候,曾经温文的手指第一次因恨而颤抖。
此后他四处流浪,既不再是世家公子,也不是寻常百姓。他背着剑,却未真正懂得如何用剑。日子靠抄写经卷、替人誊录账册维持。只是,这条路越走越窄。
夜风呼啸,乌云滚动,冷雨骤然而下。
沈砚抬眼望向前方,只见一座破庙斜倚在林间,残瓦漏雨,勉强还能遮身。他快步推开庙门,里面供奉的神像早已残破,香灰堆成了冷寂的土堆。
“也好。”他喃喃。
他盘膝坐在庙里,剑横膝上,背靠残壁。火折子点燃一小撮干草,跳动的火光映出他削瘦的脸。那双眼睛,原本该是温润如玉的,如今却透出冷冽的坚意。
雨声渐急,如千万利箭射在瓦片上。庙外荒林被打得沙沙作响,仿佛无数低语缠绕在耳边。
沈砚闭上眼,心底浮现过往。
父亲临死前的声音似乎仍在回荡:
“砚儿,世道乱,你要守住心……”
可他的心,还能守住吗?
——就在这时。
叮铃——
一声轻脆的铃音破开风雨。
清亮、悠远,如水滴入玉盘,击碎这破庙里的死寂。
沈砚骤然睁眼,手指下意识扣住剑柄。铃声随风渐近,仿佛有什么人正踩着雨水而来。
庙门被风推开一条缝,一道摇曳的光随之映入。
那是一盏小小宫灯。琉璃罩内烛火摇动,将四周的雨丝照得晶莹。
灯下立着一名白衣女子。
她的衣袖沾着细雨,长发微乱,却不减清丽。眉眼在烛火与月光的交错中,宛若画中走出的仙姿。她只是静静站在门口,便让风雨似乎为她停驻。
沈砚心头一震,仿佛胸腔被重重一击。
天地荒凉,战火未息,而此刻,她像是坠落凡尘的一轮清月。
女子抬眼,与他四目相对。
她眼眸清澈,带着淡淡笑意,却不言语。只是那一瞬间,沈砚分明听见了自己剑的低吟。
——剑在共鸣。
他低头一看,父亲留下的长剑轻轻颤抖,发出嗡嗡声,像是在迎合某种久违的气息。
风停雨歇,庙外万籁俱寂。
沈砚喉结滚动,艰难开口:“姑娘,为何夜半行路?”
白衣女子轻轻摇动手中宫灯,铃音再度响起。她的声音清澈如泉:
“乱世人心惶惶,夜行不过寻一处安宁。”
她走进破庙,衣袂轻拂,带着一阵似有若无的幽香。沈砚下意识移开视线,却仍听见心脏砰砰的跳动。
她在神像前停下,将宫灯放下,轻轻合掌,低声念了一句祝祷:
“愿战火止息,愿世人安。”
烛火摇曳,将她眉眼勾勒得温柔动人。
沈砚的手,依旧紧紧握着剑,却再也握不稳。
那一刻,他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:
这柄剑,若能停过一只蝴蝶,是否也能停住眼前的人?
夜袭杀机(流寇闯庙、拔剑而战)
庙内的火光摇曳,烛火把女子的影子投在残破的墙壁上,仿佛一幅模糊的画卷。
沈砚正要开口,忽听庙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。雨声早已停歇,那些脚步却杂乱急促,夹杂着低声的狞笑。
——不是寻常路人。
沈砚心中一紧,目光冷冽,剑已在手。
“姑娘,退到我身后。”他低声道。
女子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,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一丝笑意,并未照做。
庙门“嘭”的一声被踹开,五六个满身血污的汉子闯了进来。为首的是个独眼大汉,手里提着染血的弯刀,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。
“嘿,走了半夜的荒路,没想到这破庙里还藏着两个活人。”
他舔了舔嘴角,视线在女子身上停驻,贪色之意不加掩饰。
“娘的,今晚算我们哥几个走运了!”
其他几人放声大笑,齐齐涌入庙中。
沈砚指尖微紧,剑身已然出鞘,冷光一闪,如同一道寒星。
“滚。”
他吐出一个字,声音低沉,却透着冷意。
独眼大汉一愣,随即狞笑:“小子,拿着破剑吓唬谁呢?给我宰了他!”
话音未落,两名悍匪挥刀冲来。
沈砚没有退。
剑光一闪。
寒芒破雨夜,血花溅在破庙的石壁上。那两人甚至没来得及惨叫,已倒在血泊中。
独眼大汉目光一滞,旋即咬牙切齿:“妈的,还是个会剑的!”
剩下几人一拥而上,庙中顿时刀光剑影,火光摇曳如地狱修罗。
沈砚的剑术并不华丽,但每一剑都简洁、凌厉,带着求生的冷绝。剑风呼啸,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血与铁的气息。
然而敌众我寡,他终究势单力孤。肩头被刀刃划过,鲜血立刻染红了青衫。
就在此时——
“铃——”
清脆的铃音再度响起。
女子不知何时已从怀中取出一柄拂尘。银丝如星光般飞舞,她身形轻灵,手腕一抖,三名悍匪立刻被卷中,惨叫着跌飞出去。
沈砚瞳孔骤缩。
这女子……根本不是寻常人。
独眼大汉心头发寒,却仍咬牙扑上。他高高举起弯刀,刀锋直劈沈砚的头顶。
沈砚没有退后,反而迎着刀锋刺出一剑!
剑鸣震耳,火星四溅。
弯刀被震得崩裂,大汉惨叫一声,胸口被剑光洞穿,踉跄倒地。
庙中顿时死寂。
雨后的夜风灌入,吹散血腥气,唯余剑意未散,仍在庙宇间回荡。
沈砚喘息着,手中的剑缓缓垂下,鲜血一滴滴从剑尖落下。
他转头望向女子。
女子仍是白衣胜雪,拂尘轻轻一挥,仿佛刚才的杀伐只是一场幻梦。她抬眼与他对视,唇角微弯,声音清澈:
“你剑虽未臻化境,却能杀意如寒霜。若不是你,我也要多费些功夫。”
沈砚心中震动。
她说得轻描淡写,但他能感受到,那一拂尘的力量远在自己之上。
“姑娘……究竟是何人?”
女子没有回答,只是走到庙门口,抬手掀开湿漉漉的发丝。雨后的夜空清朗,一轮明月正从云后显露。
但那不是寻常之月。
——那月光冷冽,带着一抹幽蓝,仿佛天边挂着一颗流转的星。
“流月……”女子低声喃喃,眼神幽远。
沈砚心头一震。
他曾听过传说:流月现世,必有人心生劫数。
而今亲眼所见,那传说竟是真的。
女子转身回望,月色落在她眉眼之间,美得不可方物。
“我名月棠。”
她轻声开口,仿佛一株盛放的白棠花,带着清冷与柔美。
“你呢?”
沈砚怔了一瞬,低声道:“沈砚。”
烛火摇曳,血迹未干。
而这两个名字,便在流月之下,第一次并肩而立。
战后余烬(情感初起、短暂安宁)
庙宇残破,血迹还未干透,雨后的空气混杂着血腥与泥土的味道。
沈砚缓缓吐出一口气,手中长剑滴落的鲜血终于停息。他的肩口还在渗血,伤口烧灼般疼痛,却没有呻吟。
月棠收起拂尘,抬手递过来一方素帕,语气淡然:“伤口再不包扎,会染毒。”
沈砚怔了怔,下意识接过。他原以为她是大家闺秀,不曾想手法熟练,竟懂得止血之术。
“你不怕我?”
他低声问。
月棠看着他,目光平静:“若怕,方才不会出手。”
她语气轻淡,却让沈砚心中一震。
世人见他拔剑杀人时,往往带着惧意,哪怕是被救之人,也会避他三尺。可眼前的女子,没有惧色,没有疏远,只有一份如水般的安然。
他心口莫名泛起一种久违的温度。
“你方才说……流月。”沈砚抬眼,望向夜空。
天边的月色冷冷,蓝光流转,仿佛在窥探人心。他凝视片刻,胸腔似被无形之力牵动,那是他未曾体会过的心悸。
月棠缓声道:“凡人多半只当异象,却不知流月照世,能显人心执念。修者若不能斩断,便会困于心魔,生死难料。”
“心魔……”沈砚低声重复。
他不由自主想起方才交战的瞬间。那一剑刺出的并非单纯的求生,而是心底压抑许久的仇恨与执念。剑光与杀意交织,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否已迷失。
月棠望着他,似乎洞察到了他的挣扎。她忽然转开视线,淡声一笑:“不过,你的剑心未泯,至少,还能护住想护之人。”
沈砚心头微震,手中剑轻轻颤动。
护住想护之人……
他低头,看着掌心被血水染红的素帕,指节却慢慢收紧。
夜风吹进庙宇,烛火摇曳。庙外的雨已停歇,天空清澈如洗,月华漫洒。血色虽未褪尽,却仿佛被这清光冲淡了几分。
短暂的静默之后,月棠起身,拾起宫灯。铃音随风再度响起,清脆悠远。
她看向沈砚,语气平静:“此地不宜久留。前方山路尽头,有一处古道,可暂避战火。若你愿意,便与我同行。”
沈砚心中掠过一丝疑惑。她身份不凡,武艺不俗,眼神更是深不可测。与她同行,或许是祸,也是机缘。
可他想起方才的血战与孤寂,再看见她灯火下的笑意,终究只是沉声应道:
“好。”
一盏宫灯,一柄旧剑。
两道身影并肩,踏出破庙,走入雨后清冷的山道。
远方,天边的“流月”在暗夜里愈发清晰,幽蓝的光辉如注视苍生的眼,悄然洒落在他们身上。
月光照人心两面。
他们并未察觉,命运的丝线已在此刻悄然缠绕。
自此,沈砚与月棠的故事,拉开了序幕。